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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美寶:歷史研究是一門手藝-—訪珠江學者程美寶教授
采訪/王安浙 吳立堅“如何讓那些覺得歷史無趣沉悶的人也愛讀歷史，又不讓學術(shù)淪為娛樂大眾之作，怎樣平衡兩者是我始終如一的追求�！�
人物簡介：程美寶，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1990年畢業(yè)于香港中文大學，1996年獲英國牛津大學博士學位，1997年起任教于中山大學歷史系，2011年獲聘為廣東省高等學校珠江學者特聘教授。
主要研究近代中國社會文化史，專著《地域文化與國家認同：晚清以來“廣東文化”觀的形成》獲廣東省2006-2007年度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著作類一等獎；在《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學術(shù)研究》、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y等刊物發(fā)表中英文論文多篇，編撰專著及教材數(shù)種。
“老師唱粵曲簡直像電視上播的一樣。”
在一次課堂上，當讀到文獻上記載的粵劇對白時，程老師即興發(fā)揮的幾句，令在場學子眼前一亮，“她總是讓人過目難忘，無論你是她的學生，還是只聽過她的一次講座。”
帶著一個行李箱去牛津
“沒什么特別的準備，自己拉著一個行李箱就去了英國。”1990年從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系畢業(yè)之后，緣于對讀書的熱愛，一年后程美寶只身踏上了異國求學路。
讀預(yù)科時，程老師“兩文兩史”（中國史、西洋史和中文、英文）的選擇，在其他同學看來很是奇怪，因為均是需要大量記憶的科目，修讀起來十分不易，而她卻樂在其中，堅持修讀。尚在大學期間她就選修了許多歷史系課程，她與后來的牛津恩師———科大衛(wèi)先生也是結(jié)識在一堂選修課上，“科大衛(wèi)先生是我之所以報考牛津的重要因素。”對程老師而言，科大衛(wèi)先生既是恩師，更是益友，如今二人志同道合，共同為“華南研究”建言立論。
除了感謝導(dǎo)師，程教授更感謝家人給予的支持。“如果當年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很難想象可以下決心遠赴牛津，開始另一段學習生涯，盡管他們不太清楚我讀些什么”。
“對話，加深了對研究的認知”
“對話，加深了對自己研究問題的認知�！�
初到牛津的程老師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研究什么，只是對于近代廣東歷史有些興趣。隨后，在與導(dǎo)師的多次交流中，逐漸明晰了方向，開始對廣東文化觀念形成——廣東文化觀從何而來，如何表達等問題展開研究。這樣的交流模式可謂是沿襲了牛津大學傳統(tǒng)的教育體制——師徒制：學生的博士論文不是苦思冥想熬出來的，而是在與導(dǎo)師不斷交流討論中形成完善的�！八踔習驗槲覀兊谋憩F(xiàn)讓他失望而怒發(fā)沖冠�！睂�(dǎo)師與學生的這般真情交流，讓程老師在學術(shù)上受益匪淺。
在師徒制外，牛津大學還踐行“德育導(dǎo)師制”。大學書院可以自主邀請一些著名學人駐守校園，這些學人無需授課，只須利用書院提供的環(huán)境專心研究，并擔任學生的學術(shù)導(dǎo)師或德育導(dǎo)師。在治學之余，他們每星期會開設(shè)一些主題討論會，邀請老師、學生共同參與，各抒己見，交流心得�！耙驗榻涣�，覺得自己所研究的問題其實與世界是同呼吸的。”多次關(guān)于“認同感”的主題討論，給程老師以極深的感受。當時牛津大學從事非洲研究的人類學家認為，非洲部落的劃分是白人殖民的后果，如何理解當?shù)刈迦赫J同的形成以及由此造成的沖突是非洲研究經(jīng)常提到的問題；與此同時，時逢歐盟建立，歐洲研究也面臨著如何建立一種歐洲大陸整體的認同感的問題，而當時程老師也正開展關(guān)于“廣東文化觀”認同的研究，雖然是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但卻是研究相似的問題，基于這種共通，讓他們的交流跨越了國界。
對程老師而言，交流是種愉悅的享受。英國求學期間，她常去學院的茶房，要一杯紅茶或咖啡，悠閑地與同學們暢談，在愉快的交流中收獲靈感。“當你一旦走過了頭，忘記了與外部世界———特別是自然的環(huán)境相處和對話時，你的生命會變得很枯燥乏味，這是做學者的大忌�！�
“味道是在千萬次犯錯中培養(yǎng)出來的”
1997年，程老師被聘為中山大學歷史系教師。談起十幾年來的歷史研究，程老師借用法國歷史學家布洛赫的話，來形容它“是一門手藝”。沉寂在舊書故紙里的史料只有經(jīng)過耐心仔細的雕琢，方能塑成珍品，讓人領(lǐng)略個中風韻。
“不能只了解帝王將相的歷史，更該去了解普通人的生活�！痹谑嗄甑膶W者生活里，程老師的研究涉及族群認同、近現(xiàn)代學術(shù)、知識與技術(shù)傳播、物質(zhì)生活、粵劇粵曲等許多方面，其研究重心也由精英轉(zhuǎn)向精英百姓并重�！拔蚁Ｍㄟ^這些課題來充實抽象的文化觀念，讓人體會真實的生活。”但是，做這些課題的范圍太廣，很多時候幾百條史料才能提煉出一兩條可用的，即便如此仍會被誤解為流于瑣碎。
之所以堅持這般“出力不討好”，程老師說是牛津的德育導(dǎo)師———一位法國教授帶來的觸動，“在我思路最為蔽塞之時，我們在公園踱步聊天”，彼時遇到了一個坐輪椅的先生，教授指著這位先生對她說：“如果我們寫的書也能讓這位先生感興趣就好了�！边@個片段成了程老師治史的鞭策，如何讓那些對歷史沒有興趣的人也能喜歡歷史，且論著不因討好大眾而失掉學術(shù)基礎(chǔ)，怎樣平衡兩者是她最大的追求�！拔蚁Ｍ约旱恼撝且粋�文史哲兼?zhèn)涞淖髌罚惺妨峡甲C的基礎(chǔ)，精煉的文采，發(fā)人深思的洞見，這亦是我們學者一直努力的方向�！倍嗄甑膶W術(shù)同行、人類學家周大鳴教授認為，“程美寶的《地域文化與國家認同》一書，則正是從廣東的地域、文化、知識分子等小處著手，而放眼于近代中國的國家觀念是如何從‘天下’轉(zhuǎn)移到‘國家’以及近代‘地域文化’話語建立的過程。體現(xiàn)了相當?shù)睦碚搫?chuàng)新和扎實的史學功力，代表了國內(nèi)年輕歷史學者的較高水準�！�
程老師對南音情有獨鐘。為了學好、并深入細致地研究南音，程老師還專門拜著名曲藝唱家陳麗英為師。“味道是在千萬次犯錯中培養(yǎng)出來的”，而不是通過一本教科書，一盤磁帶而得，是通過別人來聽，告訴你錯了，再經(jīng)過千萬次為什么錯的反思累積得來。認真的她，有時為欠了“一粒米”的火候而苦練很久，也許正是這份潛心雕琢的態(tài)度讓陳老師決心收其為陳氏南音入室弟子。
程老師認為，歷史研究不僅要有理性的論證，更需感性的領(lǐng)悟，方才能鍛造出這門手藝獨特的味道。“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睂W術(shù)因為進得去所以才有深意，也因為出得來才能有所升華。
“多讀書，不以工具理性為目的”
讀書患不多，是程老師在牛津求學時最大的感受。“牛津的老師要求我們從一個簡單的史料中讀出一件事情，這就需要我們翻閱大量資料�！睘榱送瓿纱T士考試規(guī)定在一周內(nèi)做完的一道題，程老師當時翻了廣東省許多縣志；而她提交的碩士論文，主要討論的是一部民國年間編纂的地方志，也需要翻閱大量的其他資料，才能完成一篇一萬字左右的論文。
多讀書，是程老師在教學中堅持使用的傳統(tǒng)方法之一。如今，許多熱衷于傳播學的人，忽略了它源于一個古老的學科———文學。對此，程老師認為，需要多讀經(jīng)典原著，練就批判精神，如果舍本逐末，就易入末流。程老師認為大學教授不該被那些教學手段所牽絆，PPT不能取代板書，學生只依賴那些一個又一個只羅列重點，卻沒有論點和觀點的power point是極其危險的訊號，對于知識，“我們要有自由批判的精神，而在此之前，應(yīng)該做的就是讀懂它�！�
多讀書，更是要自覺讀書。程老師給予學生最寶貴的財富，是教會他們對任何事情，都要自覺主動，尤其是學術(shù)研究，不偏信，不盲從。她回憶早年在牛津“即便課程不多，我也懂得如何安排課余時間，學習自主性也很高”，在香港中文大學的“四年大學生活，除了必修的課程外，都是我自己選擇和計劃的�！�
“在《傳媒社會史》這門課里，我會讓每屆學生都去讀沃爾特·翁的《口語文化與書面文化：語詞的技術(shù)化》，今年的作業(yè)是做一份讀書報告，但不是簡單地談?wù)勑牡皿w會，而是要求他們標記出讀到哪頁哪段話，可以回答與此書副標題———“語詞的技術(shù)化”———的關(guān)系，并在這個基礎(chǔ)上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不太會直接告訴你該怎樣做，而是給出一個范例，讓你從中體會摸索，讓你懂得方法，而不僅僅是答案。”一個學生說。
與學生相交，程老師永遠是真誠且嚴格的。當年，一個迷茫的03級法學院學生，寫信向程老師求助，她在回信中說：“需要多讀書，但不以工具理性為目的，只為得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感受人間有情。”令該學子感動奮發(fā)不已。
每年申請留學的高峰期，亦是她最忙碌的時候，但她堅持親手為學生寫推薦信，不是簡單地填寫“同意”，而是根據(jù)學生的具體情況寫上許多有益的意見；更會特別檢查學生寄去國外的信封和地址的書寫，任何一點小錯誤都不允許出現(xiàn)，告訴學生不可忽視這些細節(jié)，包括最基本的書信禮儀。
“做個有血有肉的人，比做個干巴巴的學者重要�！�她是一位嚴謹?shù)膶W者，更是一位真誠的教授。
來源：http://news2.sysu.edu.cn/theory01/12692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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