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花開

  朱以光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青春歲月就像花兒一樣凋謝隕落啦。這極易使人想起易安“花自飄零水自流”的詞句意境。

  1983年，我從一個小山村走進縣城讀書。游走在校園里的我穿著土氣，舉止羞澀，像一棵剛移植過來的小樹，渴望生長，卻又有一點兒不知所措。校園很小，一座5層樓的教學(xué)樓兼宿舍，樓前操場就是兩個籃球場，其左下是必不可少的廁所。食堂在校外右后約200米的一個小土坡上，吃飯的時候，那一條路上人潮涌動，爭先恐后，你追我趕，就像一場人人志在必得的戰(zhàn)斗沖鋒。當(dāng)然也有少數(shù)紳士淑女親切地交談，優(yōu)雅地微笑，緩緩地行走的，他們總讓人感到花樹默然水月靜臥一樣的恬淡悠閑。

  日子慢慢地過去，我也平靜地適應(yīng)著新生活，很快就度過了一年時光。

  有一天，我在那吃飯行列中注意到了一個獨自行走的女同學(xué)，她長得恬靜，面相溫和，尤其是皮膚潔白如脂玉。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槍突然擊中了我的靈魂一樣，我呆呆地看，呆呆地想，呆呆地走，在那一刻，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了，我成了一個木偶。后來我就常常注意觀察她，但又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像一個有罪之人，內(nèi)心既害怕又大膽，既痛苦又甜蜜，既迷茫又興奮。又有一天，我看見她吃了晚飯，文文靜靜地出了女生混合宿舍，上樓，拐彎，進了八四級二班教室。哦，看來是矮一級的師妹。然后我就邊拐彎下樓邊回想她剛才穿的什么衣服？哦，是白底小藍花上衣，淺灰色褲子；什么鞋子？哦，白色的網(wǎng)球鞋。頭發(fā)呢？黑黑的，很茂密，全梳在腦后，很隨意地扎了一個馬尾。印象最深的是臉：瓜子形，白凈，祥和，與世無爭的微笑——即使是她獨自一人仿佛也是滿臉的微笑。

  我有點魂不守舍了，開始17歲的單相思了，但還是強作鎮(zhèn)靜，也不敢向別人打聽，只能假裝若無其事地觀察。后來發(fā)現(xiàn)，她有了一個女伴，比她略矮，但很黑，常常走在一起，一黑一白，這就有了強烈的對比。也好，我當(dāng)時想，她不就更白了嗎？有了女伴的加入，吃飯的時候，她還是不慌不忙，慢慢地走，優(yōu)雅地行，那女伴好像也耐得住性子，總是陪著她像在散步似的，走在旁邊或者略微靠后一點兒，好像真的是要陪襯她，表明她是主角一樣。后來又發(fā)現(xiàn)，她跟那女伴的性格也不同，一個沉靜內(nèi)向，一個活潑外露。比如，有人跟她們打招呼，她總是淺淺地笑，或者一個“哎”字，低沉，婉轉(zhuǎn)，有余味，毫不張揚；女伴則是大聲武氣的，間或一陣說笑。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我的生活表面上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但內(nèi)心卻常常是波瀾壯闊，洶涌澎湃。我熟悉了城市的學(xué)習(xí)生活，卻難以面對我內(nèi)心如春草般蔓生的情感，我的心中不得不給八四級二班那白凈的女孩一席之地，但是，她卻一無所知。她不知道八三級有一個靦腆的男生注意她，她不知道她的生活有了另外的元素，有了微妙的變化。生活多么像那滾滾洪流，表面的狀態(tài)和色彩掩蓋了多少事實真相��！

  有一天，我恰好在她們背后聽到一個女生對著她們喊“Xiāobiān”，我很興奮，暗中豎起耳朵聽誰對這一名字有反應(yīng)，可惜，她們并沒有應(yīng)答，都只是笑了笑。哦，不知名的女孩，你叫“Xiāobiān”嗎？這是哪兩個字呢？這是你的父母給你取的名字吧？它是什么意思呢？從此，“Xiāobiān”這兩個字音連同那女孩的形象就像一棵春花滿枝的樹一樣長在了我的心里。

  真正弄清她的名字是在新學(xué)年的第五天。那天，學(xué)校貼出了上學(xué)年的補考名單，我和一些同學(xué)在那兒看，我不在此列，心里便多少有點兒幸災(zāi)樂禍。這時，她和女伴也跑了來，透過人群在名單上急急地找。我在人群里偷偷看她，白皙，恬靜，溫和……我全身發(fā)熱，手心出汗，心里咚咚咚地跳——我在女生面前就是這個德性——但我仍要裝得若無其事！她的女伴突然叫起來：“在那兒——Xiāobiān，生物，化學(xué)。哎呀，我兩門哪！……你呢？哦，那不是？Liúfùqún，哎呀，你只有物理一門，多好呀！”“補考！還好什么呀好？”她邊低低地說邊拉著女伴就走。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搞錯了，女伴叫Xiāobiān，她叫Liúfùqún。是哪幾個字呢？我若無其事地靠近去，按音尋找，原來是“蕭邊”、“劉伏群”。哦，劉伏群，劉伏群，這幾個字馬上替換了“Xiāobiān”這兩個字音，長在了我的心里，走進了我的夢里。

  我也想過，我為什么喜歡她？大概是她那善良的面相，甜甜的微笑和溫柔、嫻靜、不驚不詫的性格吧。但我怎么能怎么敢把我的意思傳遞給她呢？我膽小內(nèi)向，長相平平，經(jīng)濟拮據(jù)，也沒有出眾的才華，除同班同學(xué)和老師外，校園里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心里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抑制不住地想她。我到哪里，她的“影子”就到了哪里；有時，她到了哪里，我的眼睛就到了哪里，心就到了哪里。

  時間像個巨輪，它可以碾碎一切。很快就到了畢業(yè)，我?guī)е�獨自見證又獨自塵封的那段生活，傷感失意地離開了母校，那個叫劉伏群的女孩像素凈而高貴的花朵一樣永恒地開在了我的記憶里。后來，我又看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兩年之后她坐在一個士兵的摩托車后很幸福的樣子；一次是十五年之后在一個教學(xué)活動中她消瘦而疲倦的樣子。但它們都不是我記憶深處的劉伏群。

  有時候我常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夢境：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校園，我獨自走在操場邊的白楊林里，一陣風(fēng)過，茂密的綠葉像海濤一樣嘩啦啦地響；一會兒，那滿樹的綠葉又一片金黃，嘩啦啦地飄飛下來，鋪滿校園，而我就在那黃葉上走啊走，走啊走，像是找劉伏群，又像不是……

  （618000 四川省德陽外國語學(xué)校 朱以光 zhuse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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