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一種心情散文

　　一

　　上午，陽光隔了浮塵，蒼白地散射下來，仿佛經歷了好久才落在地上，稀薄的，有些疏遠和迷離。我上身趴在鋪著厚厚的海綿墊子的臥室窗臺上，雙手托著腦袋，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視線沿著遠處逆光下的景物輪廓無意識地延伸。

　　玻璃阻擋了寒風，陽光接了滿滿一窗臺，但臨近午時，暖意才濃，也越來越眩目，讓我開始昏昏然。今年冬天，很少連續(xù)降雪，可陽光總不夠燦爛，顯得冷清，只有中午那一丁點兒時間，才能感到溫度回升。

　　我是個怕冷的人，所以不太喜歡冬天，不喜歡冬天其實還不只是因為冷，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冬天太安靜了，尤其是那些山水迷人處，安靜得讓人壓抑，所以曾經迷戀的小雪也被心里逐漸放棄，除了不得不承認春節(jié)和元宵這兩個節(jié)日有鞭炮和燈火炒作還算熱鬧外，發(fā)自內心的好感是一點兒也沒有了。

　　曾寫過這樣一段話：心里拒絕冬天，冬天是步履蹣跚的嘆息，是年邁佝僂的憂傷，是無法快樂聯(lián)想的沉重煩惱。可心里卻總是期待年末的第一場雪。而雪的晶瑩剔透，還有那款款而來的風姿卻不是讓我期待的理由。因為，大多數的雪，都是降臨在陰郁寒冷的日子，無論在早晨，黃昏還是夜晚，天宇間總鎖著或淡或濃的愁色。唯獨第一場雪會像秋風中的樹葉一樣從明亮的天空一片片飄下，一閃一閃，軟軟地化在頭發(fā)里，領口里，涼絲絲鉆進肌膚中，十分愜意。路上的行人會發(fā)出驚喜，尤其是孩子會展開花兒一樣的笑臉，伸出白皙的小手迎接雪花，雪花凝結在她長長的睫毛上，不肯落下。駛過的轎車、公交，車窗也將透出滿滿的好奇。城市的喧囂因此安靜下來。遠處的山川原野罩在薄薄的雪霧中溫潤如玉。還有很多理由，像醇爽的茶香，只能品評在心里。這比任何一場雨輕盈，比任何一場雪都溫暖的年末第一場雪，不是你常見的搖曳舞動，而是順滑地飄落，輕輕地牽著你的情緒。

　　現在，我真的連小雪也不喜歡了，撇開自己的原因，還因為，年齡漸老的父母會在這樣的天氣被我們兄妹的擔心軟禁在屋里，以電視和沙發(fā)為伴。悶了，最多到陽臺上看看街景。

　　二

　　今年冬天真冷。記憶中，十二月從來沒有這么冷過，雖然在大西北經歷過零下三十度的天氣，但那是全副武裝御寒，除了眼睛，身上所有的地方都被厚厚地保護起來。而在這里，加點衣服會捂出汗，不加又冷得透骨，真是尷尬又難以適應。

　　周日早上臥室飄窗發(fā)生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塊雙層真空玻璃的內層莫名自裂，裂紋有二十公分長，我還沒想好怎么處理，午睡時分裂紋竟然咔咔咔地繼續(xù)開裂，瞬間仿若一道明亮的閃電自下而上枝杈縱橫地刻在玻璃上。說實話，開始還真把我嚇了一跳，以為發(fā)生了地震。抬頭看吊燈紋絲不動，仔細檢查窗戶，沒發(fā)現窗框變形，可輕輕去推，玻璃面已然不堅固。這塊鑲在臥室窗戶的玻璃，和房子同齡，為這個家遮風擋雨避寒取暖了三千多個日夜，就這樣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匆匆離去，與那些朝夕相處的同伴分手，從此即將到一個未知的地方獨自消失。

　　我上網查詢，雙層真空玻璃窗自裂排除人為原因一般都是因室內外溫差太大造成，看來這個冬天確實像報道的那樣是二十八年以來最寒冷的，只是，自裂的這塊玻璃也肯定有它自身原因，比如，更脆弱些，或者因為不合適一直和玻璃框較著勁兒，終于在承受不了的情況下崩潰了。

　　它的一生默默無聞，最后的道別卻充滿了表達，不由讓人心生感慨。畢竟，它留下的回憶除了溫暖還有很多難忘的畫面，給眼睛帶來無數光影和色彩的流動，給居室盛接四季暖陽，還有，很多窗外和窗內的故事被它見證。也許，它懂得生命的輪回，明白生命的長短。

　　三

　　心情不好的人和病人是不喜歡與冬天相遇的，但這個季節(jié)誰也沒本事錯過它，錯過它不是一件幸事，因為什么都將錯過。去年仲夏，一個剛做完腫瘤切除的病人回老家農村保養(yǎng)，山風的涼爽和空氣的清新還有鄉(xiāng)民的質樸讓他一度恢復不錯，而且他在做完出院后第一次化療果斷做出一個決定，不再做化療。他說，與其這樣痛苦地治療，不如留出一些時間讓自己快樂，既然死亡無法逃避，那就把生命交給自然法則。他的決定讓親人擔憂，可是，就在這個夏天，在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蓬勃綠色，竟然給了他蓬勃的希望和力量，他沒有化療，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好，體重也增加了，面色紅潤，看去跟一個健康人沒兩樣。

　　一個老中醫(yī)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癌癥病人不是被自己嚇死就是被醫(yī)院治死。治死的話也許欠妥，嚇死肯定有一定道理。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坦然面對死亡，人可以不怕犧牲，為了信仰、理想，或者愛情、親情、友情等等在心中認為有價值的東西，但與疾病的斗爭卻很少豪情和勇氣。這就是事實，在人的潛意識里，因病死亡充滿不可抗拒性。

　　冬日的清晨總是彌漫著令人琢磨不透的灰霧，無論陽光欣然前來還是躲在云后，永遠一副冰冷的面孔。院子里那株山楂樹光禿禿的樹枝上偶爾落下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煩個不停。這些小東西對人從來沒一點好感，你想親近它也對你滿懷戒備，搞不清它心里究竟想什么。院子里的菜園子，曾經掛滿肥碩，蔥翠欲滴，蘊藉著醇厚鮮美的夏秋果蔬，如今變成一堆頹敗的枝葉荒草，凌亂不堪地臥倒在雪里。院門緊閉，外面呼嘯著山風，遠處的山，近處的路，寂靜地罩在雪霧中一層層向外重疊，直到隱去。山村終究是山村，無論外貌發(fā)生多大變化，冬天的氣質依舊不變，僻靜，沉寂，冷清。

　　十二月沒過多久，他就被孩子從老家這個小院接到城里的家了。他的心情在進入冬季后突然一下變得糟糕起來，身體隨之出現不適，只好，無比沮喪但也無法拒絕地聽家人再次接受化療。

　　聽到這個消息，有些讓我失落，還以為，他戰(zhàn)勝了自己，建立起強大的心理防線，讓病魔灰溜溜地退下陣來，不料，一個季節(jié)的變化在他心底掀起巨浪，讓他幾欲沉沒。

　　作家史鐵生生前說過這樣一句話，死亡是一個無論怎么耽擱都不會錯過的節(jié)日。只是，就是想通這一點，又有幾人能把它看成節(jié)日？所以，當一個凋敝的季節(jié)來臨時，他無法做到忘記自己是一個絕癥患者，得到的暗示充滿末日悲觀，哪里還有信心藐視疾病。

　　冬天自然有它的魅力，堅韌，蒼勁，當萬里雪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之時，又呈現出一種剛柔并蓄之美。

　　但這種美，不是任何人能感受到，冬季相對于其它三季來說，不只是風景更是一種心情，尤其需要用心調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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