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請給你我不曾給過的愛散文

　　還是年初三啊，面食溢出的滾燙而渾濁的水汽還鼓動著屋頂，午宴要做東的旁親還由于酸甜苦辣的馬不停蹄。父親說你走的時候兒孫滿堂，有晚年的一片安詳，我說，你走得空空落落，只打包了苦澀靈魂。

　　奶奶死的時候，你一點都不難過，甚至臉上還偶有癡傻的笑容，我不知你是遲鈍還是無情，只是你每笑一分，我的心就被奶奶昔日的溫暖給反刺一刀，對你也便更厭一分。

　　但很快，這種厭惡就被同情給淹沒了。

　　當(dāng)四個子女圍坐一團商討著你的今后時，你就像個等待處置的犯人，那癡傻的笑，惹得我心里鈍疼。

　　你的第一站是我家，此后每月每家輪流。

　　當(dāng)時的我已經(jīng)很懂事，為了能讓你更得我們一家的喜歡，不必讓父母親覺得你是他們的累贅，我開始教你寫字，說一些打招呼的簡單的普通話，但到最后你會寫的還是只有你自己的名字，你會說的還是一口鄉(xiāng)音，偶爾摻著幾句別扭的普通話，唯一清楚明晰的兩個字便是：你好，再見。

　　那些你寫過的紙張，那年之后，都莫名其妙地了無蹤跡，于是我寧愿存著美好的僥幸，以為那段時光是你所珍視的，所有有關(guān)的事物，你都要帶去天堂，一個人懷想。

　　還有一個秘密，是除了你我，無人所知的。

　　披著從冬季衣櫥深處里翻索出來的寬大絲巾，在明凈的瓷板上咿咿呀呀地學(xué)著電視里的生旦凈末丑來逗你開心。偶爾動作大了，一個踉蹌跌得個山搖地動�？晌医K究還是沒有音樂天賦的，咿呀著含糊不清蒙混不過去了，便用上學(xué)歌來湊數(shù)，我總會特意把“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唱得尤其嘹亮，這時，你也就分外配合地鼓掌。你鼓掌的聲音很特殊，不似孩子的清脆，也不似青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凹凸不平的掌心攪動周圍濕潤的空氣，一聲聲，又疲憊，又穩(wěn)重。

　　我是唯一的表演者，你是唯一的觀眾。就像伯牙與子期，子期已逝，伯牙斷弦。

　　那些傻的冒泡的天真啊，再沒有人共享，只剩我形影孑然，在寸草不生的陰晦里固執(zhí)地收藏，不愿埋葬。

　　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吃獨食的滋味，一點都不好。

　　時間不知疲倦地消融，漸漸過期的熱情和新鮮出爐的壓力，終于還是讓一家人做出了把你送去養(yǎng)老院的決定。

　　你在養(yǎng)老院那段時間，我曾來看你。父親說的沒錯，你是個很驕傲的人。

　　于是我們的每次再相逢都從想象中的“我攙扶你走到幾近黃昏月影惺忪”戲劇性地轉(zhuǎn)變?yōu)椤澳泐I(lǐng)我去世界看看”。

　　你高談闊論，為我指點東西，偶遇上個人就老套的寒暄，可我卻分明看得出，那些人眼里的疏離與不屑。

　　我將走時，你站在樓梯口送我，說今后不用掛念，轉(zhuǎn)身就背離，我正驚訝于你的豁達，可卻在小路回眸時，望見倚在窗欞那羸弱的身子，這一次，你沒再躲開──又或者是躲不開了吧。顫顫巍巍的笑著，向我揮手，又擺手，示意我快走。眼瞼下流轉(zhuǎn)的那一綹不舍的情思啊，再也藏不住了。

　　你明明沒有動啊，你明明在原地啊，我們怎么會漸行漸遠？

　　原來是我在行走啊，原來我就是那個無情決絕的背離者，什么日益疏遠，是我不再靠近。

　　你過得一點都不好，我卻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你闔上了眼，闔上了七十幾年來你每個晨曦都要睜開的眼，在年初三，就再也睜不開了。想看的不想看的，都看不見了。

　　昔日拖欠下的今后要為你做的事，成了一筆無須再還的空債，看似身上了無負擔(dān)空落落的，心上，也空落落的。

　　那么上帝，請?zhí)嫖液煤脨鬯�吧，那些我不曾給過的愛，都請?zhí)嫖医o他吧。只能怪我能做什么的時候，不知自己能做，怪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時候，才意識到當(dāng)初的我能做什么。

　　世界那么美，他不該被虧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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