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想你了散文
那一年，奶奶病重。家人來電告知了高考前夕的我和妹妹。得知這一消息，我和妹妹匆匆地坐車回家，進家門的時候，與爺爺常住在雜貨鋪的奶奶已經(jīng)被家人抬到了堂屋的房間里，家里聚集了左鄰右舍和親戚。見到奶奶那一刻，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痛。寬大的被子里，奶奶氣若游絲，看起來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弱。打點滴的手枯瘦得僅有一層皮包裹著細細的骨頭。稍一動作，針就會挑起來。頭軟軟的偏向床里，干枯的頭發(fā)披散在枕頭上，顯得十分凌亂。
我和妹妹半蹲在床邊 ，輕輕地叫了聲“奶奶”。奶奶動了動，我們于是幫她挪了挪身體�？匆娢覀�，奶奶弱弱地問：“你們回來啦，不是在上課嗎？是不是我不行了？”看奶奶這樣問，我和妹妹只好說：“奶奶，你想多了，是星期天呢！”奶奶輕輕地吸了口氣，看見我們，好像有了點精氣神。打完點滴，見奶奶頭發(fā)很亂，我和妹妹爬上床扶奶奶坐起來，一縷一縷幫她把頭發(fā)梳順扎好，然后又扶她躺下。那天，我們一直都沒離開過房間，就這樣坐在床沿陪著奶奶。
夜間，奶奶的病情突然加重，話也說不出來。家人都以為奶奶熬不過了當晚，急急忙忙給她擦身體，穿壽衣。一家人都圍向了床邊，從未有過生離死別經(jīng)歷的我和妹妹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天亮后，不知道是藥物有了作用還是奶奶不忍讓我們親眼看著她離去，病情竟有了些好轉(zhuǎn)。中午，奶奶吃了一點姐姐剛買回來的八寶粥，還一個勁地說：“好吃�！蔽抑�，這是奶奶第一次吃剛參加工作的姐姐孝敬她的東西，所以心情很好。然后對我和妹妹說：“你們?nèi)ド蠈W，我現(xiàn)在還不會死的。”雖然是吉祥話，可我們聽起來卻是心酸酸的。看奶奶有了好轉(zhuǎn)，想到也快高考了，吃了午飯我們就坐車回了學校。
一個月后，再次接到家里的電話，卻是告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我和妹妹一路哭泣著到家 ，奶奶已經(jīng)冰涼地躺在了堂屋的門板上。那天是四月二十六日，四月二十七日將是父親的生日。奶奶沒能等到過父親的生日，但爺爺說奶奶已經(jīng)湊足了父親過生日的雞蛋，是她自己不想繼續(xù)治療，說年紀大了該死了，就這么天天病怏怏的拖著，除了自己痛苦，還連累家人干活，說孫子孫女要讀書不能白浪費錢。聽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哭得泣不成聲。撫摸著奶奶冰冷的臉，那一刻我知道，這次奶奶是真的走了，再也回不來了。從今陰陽相隔，我們到哪里去找奶奶的疼和愛，誰會再給貪吃的我們烙油餅，炸花生呢？誰能再偷偷的為我們?nèi)枪�，攢零花錢呢？一聲聲深情的呼喊，一滴滴悲傷的.眼淚，卻始終沒法讓奶奶再做出任何的回應。
奶奶下葬那天，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我想，那一定是慈母云天為奶奶的離世而流下的傷心淚水。不然為何點點如淚，聲聲如泣？奶奶的墓地就在屋后的竹林邊�？粗啄韭襁M深深的泥土里，然后被厚厚的蓋上，我直感到天旋地轉(zhuǎn)般的暈。我知道，那一刻起，離別成了永恒。從墓地回來，我就直奔爺爺?shù)牡赇�。離開了奶奶的爺爺站在門邊，高大單薄的身體在寬松的中山裝里如風燭般搖擺，看起來是多么的孤單。眼睛紅腫著有些濕潤，清瘦的臉愈發(fā)蒼老，聲音沙啞得說不出話來。若說悲傷，誰又能比得過古稀過半的爺爺呢？
爺爺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對我們說他虧欠奶奶的太多！在那最困難的年月，如果沒有奶奶任勞任怨地付出，就一定早就沒有了這個家。作為后人，從奶奶生前的只言片語和我從小到大目睹的家庭現(xiàn)狀中，我是懂得爺爺話中的深意。因為爺爺二十多歲離家，六十歲退休。200多公里的距離讓一對年輕夫妻熬成了老來伴。36年的漫長歲月里，奶奶上要贍養(yǎng)曾祖父和兩個曾祖母，下要養(yǎng)育父親、叔叔和倆位姑姑一共四個孩子，還得替爺爺給同父異母的兩妹妹婚嫁成家。一個女人的時光從青春磨到白頭，從媳婦熬成了婆，付出是成倍的辛勞和女人的孤寂。
由于爺爺長年在外，家里沒有頂事的男人，什么事都要奶奶一個人操持。解放后我家因成分原因，祖房被迫沒收，連續(xù)的搬了好幾次家，直到后來政策好了才建了自己的房。這些男人該干的事都只能是奶奶一個人奔忙。爺爺一年才回一次家，由于家里沒有識字的人，為了給爺爺寫封信，奶奶還得做上一桌好酒好菜請人到家里來寫。又為了日后能有人給爺爺寫信，在最困難的時候 ，奶奶都沒放棄過送父親和叔叔讀書的念頭�？伤麄兘K歸沒趕上好時代，盡管父親成績那般的優(yōu)秀，卻還是只讀了初中，學業(yè)就被文革毀了。奶奶曾經(jīng)一直念叨災荒年月九歲就被餓死的小姑姑，說他對不起爺爺。可那樣的年月，又是這么一大家子人，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曾經(jīng)看過一張奶奶還算年輕的照片。穿著舊時代寬大的衣褲。一手牽著姑姑，一手抱著叔叔。雖然都有了幾個孩子，可看起來還是很年輕，清秀脫俗的臉一點也不受舊衣衫的影響，依然很美。和別人文字中描述的如菊女子一樣，“恬靜，淡雅，與世無爭，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清淡的幽香”。我不能想象這樣的女子是如何抗起家庭重擔，更不能去想象在交通不便的年月，為了去給爺爺送點香腸吃，她背著年幼的叔叔超小道，行大路獨自步行七天七夜，餓了就吃干糧，困了就隨地歇歇，最終走完二百多公里到達爺爺?shù)鸟v地的那種倔強與頑強。都說舊時代的男女是沒有多少愛情的。我想，爺爺和奶奶是有的，不然，哪里來的動力？而爺爺幾十年的忠誠也正好印證了他們不凡的愛情。
我們兄弟姐妹都是奶奶一手帶大。很長時間，睡覺我也是跟奶奶睡，對奶奶的感情特別深，小時候不粘父母，卻總是膩著奶奶。“奶奶。。。。。。給我揉揉腳�！薄澳棠�。。。。。。給我撓撓背�！蹦棠炭偸遣粎捚錈┑貪M足我們的嬌橫。每逢走親戚家，奶奶不是帶這個孫女，就是帶那個孫女。沒生弟弟前，我們家就幾個女孩，舊時代過來的奶奶也從來沒有過重男輕女思想，把我們都當成她的寶，她常常拿我們小時候的童言稚語出來開心，笑得自己都喘不過氣來。再次說笑時，我們總說：“奶奶別笑啦，奶奶別笑啦，等會又該咳嗽了�！笨赡棠踢�是忍不住開心地笑。
奶奶不僅對孫子孫女有好脾氣，她對兒子兒媳同樣有著慈母的耐心。母親是個急脾氣的人，有時對我們也大聲吼叫�？蓮奈矣浭缕�，就沒聽見她和奶奶有過什么爭吵，都是好言好語。母親在生活困難的時候患過肺病，期間一直是奶奶做家務，帶孩子。我常想，母親能如此敬重奶奶，這一定是奶奶用行動和愛心一點一滴的感化了母親。奶奶在世時，對晚輩的慈愛在家里隨處可見，全家人的生日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總是提前預備好生日那天全家一起吃的雞蛋，每次做新衣，都說自己有，說剩下錢我們上學要用。奶奶就是這樣一個人，什么事都總想著別人，對自己卻很苛刻。
八十年代初，爺爺退休了。幾十年漂泊在外，奶奶終于可以和爺爺團聚了，雖然都已經(jīng)是花甲老人了�？晒驴嘁簧菜闶抢蟻碛邪榱�。爺爺奶奶特別的高興，成天“老韋” “老雷”的互叫。爺爺一直覺得對不起奶奶，所以回家后什么也不讓奶奶做。連奶奶的衣服都是他洗。奶奶只是照看后來才出生的弟弟妹妹，空了就給爺爺弄點花生米炸個雞蛋什么的做下酒菜。當然，最終還是我們吃的多。
個體經(jīng)濟開放時，爺爺為了補貼點家用，自己開了個小雜貨鋪，為了照看生意，所以吃住都在店里，奶奶就在店鋪后面用磚和泥土砌了個灶臺。其實平時飯菜都是家人做好給他們端下去，但奶奶就是閑不住 ，想給爺爺和貪吃的我們做點小吃。有時是烤紅薯，燒玉米，炸雞蛋；有時是用碎了的面條泡成面泥后和上韭菜等香料做成餅給我們吃。反正不管是做什么，都香噴噴的讓我們吃個沒夠。
爺爺是個會理財?shù)漠敿胰�，為了我們讀書，所以把錢看得特別的緊。輕易不給我們零花錢，奶奶就常常背著爺爺偷偷給我們拿點，所以我們愈發(fā)的親近奶奶。每次回家都先問：“奶奶呢，到那兒去了？“奶奶有吃的嗎？”有奶奶的日子，親情是那么的富足，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奶奶還是走了。在我的包里一直放著她的一張身份證———雷俊英，這是她給我留下唯一念物。他和爺爺相聚后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在這十六年里，奶奶的笑容告訴我們，她很滿足。奶奶走的那年我也考上了大學，我一直認為，這一定是奶奶助了我一臂之力。幾年后，孤單的爺爺也追隨奶奶去了，他們的墓地相鄰在奶奶栽下的那片竹林地的上下。從此，奶奶不用那么遠的去看爺爺了，他們就這樣相守著直到地老天荒。而我們卻只能對著遙遠的天國叫一聲“奶奶。我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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